作者丨张睿
编辑丨康晓
出品丨深网·腾讯新闻小满工作室
1818 年,欧美刚刚经历工业革命,世界上第一部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横空出世,以远远领先于时代的姿态,开启了人类关于人工智能的科学想象与伦理探讨。
200 年后的今天,ChatGPT 的走红带来 AI 大爆发,人工智能大行其道,与此同时,安全伦理的担忧和讨论也成为当下全球科技领域最重要的议题。马斯克表示,通用人工智能的出现被称为奇点,因为很难预测之后会发生什么;AI 教父杰弗里·欣顿表达担忧,他说大语言模型系统实际运转得比人类大脑好得多,我们已经进入一个完全未知的领域。
AI 大爆发给我们带来新机会的同时也带来了挑战。AI 奇点是否已经到来?创业公司是否还有机会?普通人如何在通用人工智能时代安顿自我?
7 月 1 日,在阿那亚举办的腾讯新闻精品内容粉丝节上,《深网》邀请了电视剧《三体》视觉导演陆贝珂、真格基金合伙人刘元及出门问问 CEO 李志飞共同探讨“如何活在科幻想象中的 AI 时代”。
在 AI 奇点是否存在这一问题上,出门问问 CEO 李志飞认为,AI 奇点是一个颇有争议的话题。“我相信 AI 奇点是存在的,但我不认为 AI 的奇点现在就已经到来了。”
真格基金合伙人刘元透露,王慧文有两句话让他印象深刻,第一句是在此刻,一个 VC 在中国不敢“开枪”将会是耻辱的,第二句是大厂做不好大模型。刘元认同王慧文的观点,“创业公司在大语言模型上有很多机会,这波 AI 浪潮把创业者和创业公司拉到同一起跑线上。”
在 AI 改变生产关系方面,电视剧《三体》视觉导演陆贝珂认为,AI 能取代的主要是规律性强的部分工作,无论是文字创作还是设计图片,越有规律性,可替代性可能就越强。但在电子计算机时代,AI 奇点不会出现,未来量子计算机、光子计算机出现后,或许奇点就会出现。
关于普通人未来如何面对通用人工智能带来的冲击,李志飞认为,每个人都应该积极亲身体验学习 AI 的能力,才能不被时代抛弃;刘元则表示,AI 是让人类过得更好的工具,不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集权。
以下为《深网》对话刘元、陆贝珂、李志飞实录,在不改变原意的基础上有所调整删减:
“不投入大模型会是 VC 耻辱”
《深网》:中国这波大模型创业浪潮的序幕,其实是从王慧文和刘元、戴雨森以及出门问问 CEO 李志飞的一个饭局开始的。王慧文近日因病意外退出,把光年之外 20 亿卖给了美团,刘元总,你觉得创业公司搞通用大模型究竟还有没有机会?最后会不会也沦为大厂的战场?
刘元: 我跟慧文和志飞那次饭局,类似于我跟赵云一起七进七出长坂坡一样,只是跟着吃顿饭而已。慧文生病的事情我们很难过也很意外,不过在那顿饭上他确实有两句话令我印象非常深。
第一句话是在此刻一个 VC,在中国不敢“开枪”将会是耻辱的,我作为一个在市场上获得过巨大正反馈的企业家,参与也是我的责任;第二句话,我作为一个曾经参与联合创办过在业界看起来战斗力还比较强的科技公司,我可以非常负责任的断言,这件事儿,肯定不是大厂做的。
我赞同这个观点,无论是美国 Open AI,还是中国仅成立的几年的创业公司,创业公司在大语言模型上有很多机会,这波 AI 浪潮把创业者和创业公司拉到同一起跑线上。
我们常说,创业要做火车不好转弯的事儿,别跟火车在它的轨道上去赛跑。对于大语言模型的创业者来说,他们在技术、训练模型等方面的资源可能没有大厂有优势,但可以去寻找其他垂直领域的机会。
图为 2 月王慧文和真格基金合伙人戴雨森、刘元以及出门问问创始人李志飞的饭局
《深网》:你觉得创业公司有什么优势?
刘元: 广泛上来说,创业公司更灵活的。一个创业者曾跟我们讲,在 AI 领域要选大厂之前的优势所带来的劣势的方向,大厂都有历史包袱。
例如,几乎每个大厂都做了自己的模型,在应用方面,不同大厂大模型在不同的场景下应用效果也不相同。大厂的出发点往往是自身战略利益及生态应用,服务用户作很难成为唯一的考量指标。就像柯达当年很难做数码相机一样,大厂很难自我颠覆。
《深网》:现在最大的争议点是 AI 的奇点受否会到来?陆导作为科幻行业专业人士,你怎么看 AI 奇点的问题?
陆贝珂: 从影视行业导演角度来说,我回答起来可能有点娱乐性,不是一种专业性回答。我的工作跟图形、图像学结合得比较紧,这半年来,随着娱乐性强的文生图软件出来后,大家会有颠覆性的感受,但这些在图形图像学行业内已经应用很长时间了,例如我们前几年用 dali 系统来自动抠像,这是渐变的过程,所以我觉得奇点还未出现。
我在工作中会遇到算力不足的问题,但没有 AI 意识觉醒的感受,虽然电子计算机时代奇点不会出现,未来量子计算机、光子计算机出现后,或许奇点就会出现。
《深网》:在强人工智能时代,影视制作特效、渲染等非常耗人力工作会不会被取代?
陆贝珂: 前一段时间,一位著名科学家在 ChatGPT 流行时写了很短的书,他认为计算有不可约化性。也就是说,无论是文字生成图片还是 AI 设计图,规律性越强,可替代性可能就越强。
《深网》:志飞总是世界级的自然语言和人工智能专家之一,从你专业的角度看,大语言模型的智力何时会超越人类大脑?所谓的 AI 奇点是否存在?
李志飞: 这个问题相当于默认了大语言模型是有智力的。但实际的情况是,现在我们并不确定大语言模型是不是拥有智力。
大语言模型,比如我们的“序列猴子”,能够根据海量的文本数据生成合乎逻辑、字句通畅的回应,但我们很难说大语言模型真正理解了这些回应的含义,就像一个极度聪明的鹦鹉,能重复你说的词语,但是它并不理解这些词语的真正含义。
所以这个问题的核心是我们如何来定义“智力”。
如果我们将智力定义为“处理信息的能力”,大语言模型在特定的任务上已经达到甚至超过人类水平,比如下棋、知识问答等。但人类的智力并不只是处理信息,还有理解、感知、情感、创造力,以及认知的许多其他方面。大语言模型目前并不能理解复杂的社会动态、察觉微妙的情绪差异,或者创新性地解决全新的问题。
如果将“智力”定义为和人类一样的“智力”,我认为大语言模型永远也无法超越人类大脑。
AI 奇点是一个颇有争议的话题。我相信 AI 奇点是存在的,但我不认为 AI 的奇点现在就已经到来了。
“机器进化为文明的可能性”
《深网》:从《2001 太空漫游》,到《异形》《西部世界》等等,AI 觉醒在科幻里是一个特别重要的主题,我想问一下陆导,你觉得在 AI 科幻作品里面所说的 AI 在人性层面超越了人这种设定会发生吗?
陆贝珂: 这种设定很多小说里面都有涉及,这个问题核心点在于人性如何定义?定义人性后才有 AI 有没有可能超越人性的这一点。
从讲故事的角度来说,首先人性应该是一种算法,它是人这种生物在很长一段时间进化中产生的一种算法,人用这个算法跟其他的同类交流、繁殖,它是交流沟通的算法。
这个时候我们再去定义 AI 能不能去超越它或者说模仿它?那么需要把人性中很多部分拆分开来看。如果我们自己去编这样一个故事,首先需要分为动物性和理智两部分看,然后再去讲这样的故事。这个场合没办法去细说,但大概是这个方向。
《深网》:今年我们去拜访搜狗创始人王小川,他提到,也许有一天人类从肉身里面已经消亡了,但机器文明也是人类文明的一个延续,是我们自然的一个进化。志飞总,你认为机器这种自我进化的生命欲望究竟来在哪里?和人的进化的差异是什么?
李志飞: 我不认为机器有进化的欲望或者说至少现在的机器不存在进化的欲望,当我们谈及生命欲望时一个前提是机器已经有了自由意志,现在没有任何研究证明机器拥有意识。
人工智能从早期的符号主义到现在的大模型,这些技术上的进步都是人类在计算机科学、人机交互的领域持续研究创新的结果,并非是机器自主产生的。人工智能,人工排在智能的前面,所以机器进化的欲望本质上是人类进化的欲望,而所谓的机器进化我认为是人类进化的延展或者根植。
刘元: 我顺着刚才陆老师说的补充一下。OpenAI 创始人也说过,漫长人生除了繁殖以外,就是一场训练,我们经历的所有东西都在训练我们神经网络,就是神经网络本身。
我也跟创业者聊过,对于所谓的 AI,人类真正优势是在于哪里?人类优势在于人类是会死的,人类会出错,所以人类是有动机,因为人类基因的复制会出错,所以人类会进化。
所以,恰恰是人类会出现错误,让人类有了跟今天机器不一样的地方,它甚至是长期的优势本身。
《深网》:科幻作家王晋康说,人类最早诞生的时候也是无序、偶然,从无生命到经过某种复杂的过程,偶然获得了复制自身的能力,完全无意识地复制下去,直到出现了生存欲望,出现了人类智慧。既然人类是这样走过来的,那么机器为什么不能这样走呢?
陆贝珂: 我感觉,机器是有可能有进化方向的。这里面有很多地方需要重新定义,机器进化本身是自发行为,而且它有一种群体产生的智慧,这种进化行为并不是说机器要有主观意识。如果有一种可自己复制的硅基生命,它应该是有进化的可能性的。
现在我们对进化的理解有局限性,比如我们用药物、编辑 DNA 等方法去影响进化行为,这种进化行为来源于我们某种目标和主观意图,但是硅基生命不一定有这么明确的主观意图。
“普通人不会成为 AI 时代的结构性弃民”
《深网》:通用人工智能正在不断的碾压人类的智商,元总,你觉得这种碾压会不会延展到科学发现和人的社会意义上?
刘元: 碾压这个词有很强的情感色彩,我不能确定。但 AI 在很多功能、能力上的超越是显而易见的。就像蒸汽机刚诞生那一刻,即便那个时候车跑得很慢,但注定比马跑得快。再后来,AlphaGo 打败围棋冠军时,这个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例如现在有数学家在今年 3 月份关注大语言模型后,会利用 GPT4 做自己的助手,让 AI 来帮他指明方向。虽然 AI 和语言模型都有十几年的历史,但 ChatGPT 从诞生到现在只有 7 个月的时间。从这个时间尺度来说,我对 AI 能发现数学定理持乐观态度。
至于社会定义,社会本来就是人的组合,所以我不知道机器如何去取代人的意义,因为机器的组合只能叫网络,而不能叫社会,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深网》:科幻文学在探讨宇宙、时空等宏大命题之外,也关注现代人的精神困境。比如后现代主义关注的核心——科学狂热和人类在机器世界中的异化。科学发展为怀疑主义和不可知论的流行也提供了土壤,陆导觉得现代人如何面对这种迷失和困惑?
陆贝珂: 不可知论已经存在好几千年,英国的经验主义哲学家对于这个问题的阐述非常系统化。
从科幻文学的角度来说,首先不可知论及自身存在意义的追问,是人类的动物性对于自身的一种原始焦虑。
动物性有一种说法叫战斗或逃跑,即有任何动静,动物都能判断自己该战斗还是逃跑,这对动物来说是非常底层的需求,要去安全的地方,要能吃饭,要能繁殖,这是动物性对确定性的需求,不是理性的需求。
我在更小的时候对不可知论会更感兴趣,在上大学的时候就会觉得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生活,为什么我要努力?其实它在本质上是无法追问的。你很难说,生命的本质一定有什么绝对的价值,就像世界或者地球也没办法追问银河系到底有什么价值,所以在这一点上,反过来你会想到,其实真实世界本来就是具有巨大的不可知性,非规律性是存在的。作为一个创作者你必须去拥抱这个东西,而不是要追寻一种你以为的确定性。
人都有对确定性的需求,但在这个 AI 全面影响社会的时代,我们更需要学会去拥抱科技的不确定性,才能与不可知的外部世界达成心灵上的和解。
《深网》:面对科技给人带来的异化,尼采在《悲剧的诞生》里把酒神精神重新拎了出来,认为艺术是人存在意义的唯一出路,但当下,对普通人而言,最直观的想法就是我们怎么生存下去,AGI 的出现会对普通人工作造成冲击,很多工作会被取代。志飞总,你认为普通人在 AI 时代如何安顿自我?
李志飞: 每一次生产力的变革本质上都是一种对人的解放。自从工业革命以来,人们就一直在寻求用机器解放自己,减轻体力劳动。AGI 的出现,会进一步解放我们的精神劳动。人们将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追求自己的兴趣,发展个人潜能,体验生活的乐趣。
AGI 和 AIGC 的发展无疑将对我们的社会、经济和日常生活产生深远影响。未来无论是制造业还是服务业,甚至是创意产业,都可能出现大量的 AI 应用。这会使生产更加高效,但也可能导致传统的工作岗位减少。
对于普通人来讲,我认为应该以拥抱的心态看待 AI。每个人都应该提升自己对于 AI 领域的认知。这个认知包括从最基本的“AI 是什么”,一直到 AI 为什么会产生作用,对各行业领域有什么影响等等。对一个事物有了基本的了解,我们才能够正确的对待它。
认知提升后,每个人都应该亲身体验 AI 的能力。目前国内很多企业都推出了基于大模型的文字生成、图片生成类应用,大家可以尽可能的去使用这些产品,去体验这些产品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能在工作和生活中给自己带来哪些帮助,从而对它们有更直观的认知。
了解了 AI 能力之后,我们不妨花一些时间想想,自己的工作内容,有多少是可以被 AI 代替的。不要等到老板告诉你。如果你的工作可能被取代,就一定会被取代。
当然,大家也不用很焦虑,因为,在 AI 的推动下,没有一个工作是绝对安全的。
所以无论在哪个行业,当今的第一素质,就是终身学习。如果说以前“终身学习”是个更精英的说法,那么当下,终身学习是每个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深网》:举个例子,志飞总,从作家角度讲,AGI 未来能否创作媲美刘慈欣王晋康水平的科幻作品?
李志飞: 这个问题我可以用我自创的序列猴子定理来回答,序列猴子定理就是我们只要喂给机器猴子海量文本序列,然后通过大规模算力去训练它,最终就能练出拥有智能的“序列猴子”。
序列猴子的灵感来源于埃米尔. 博雷尔的无限猴子定理,它提出无限数量的猴子在打字机上随机敲打键盘,给出足够的时间,它们将几乎肯定能打出莎士比亚的所有作品。
也就是说,可能不需要 AGI,现在的大模型就完全有可能创作出媲美刘慈欣王晋康老师水平的科幻作品。
不过,现在的大语言模型虽然能够模仿刘老师王老师的写作风格,并创作出一些看起来相似的科幻作品。但真正理解一部作品的含义需要对人类的经验、情感和对社会文化有深入的认知,现在的 AI 显然无法理解作品背后的深层思想和文化内涵。
《深网》:工业革命和信息技术革命也是技术的飞跃,大众是否真的因此而获得了更多闲暇时间去创造和享受?志飞总,人工智能的成果有没有可能只被极少数精英掌握?
李志飞: 工业革命拉近地域之间的距离,信息技术革命跨越了时间的鸿沟。从社会整体层面来看,大众通过两次技术飞跃获得的创造力的不断提升。一方面表现为物质生活水平越来越高,当大众不再为温饱发愁之后,就会有更多的精力进行创造。另一方面,随着两次革命,信息和知识的流动和获取成本已经降到了非常低的程度,现在大众能够轻易的获得有用的信息和知识,进而完成自己的创造。
UCG 就是普通人进行创造的很好的证明。每一次技术革命在提高收入水平、在改善生活质量的同时都有可能加剧不平等,扩大资本回报和劳动力之间回报差距,甚至于引起社会动荡。
掌握人工智能的精英们的确更有可能聚敛财富,制造更大不平等,这需要更多各行各业,各个国家地区的人都加入到这场革命浪潮里,只有越来越多的人掌握了这些技术,才不至于被个别的精英和组织垄断,关于这个问题我就说这么多。
《深网》:北大教授戴锦华表示,未来的 AI 时代很可能将由科技、资本、精英极少数的 2% 来主导,大多数人可能会成为“结构性弃民”,作为国内顶级 vc 真格基金的合伙人,元总你怎么看这个观点?
刘元: 投资行业都很恐慌自己会成为弃民,现在看来,AI 首先取代的并不是体力活动,首当其冲是设计的脑力劳动,像《美丽新世界》里的所有想象都是这样。
一千年前或者几百年前,地球上最普遍的工种,比如说铁匠、泥瓦匠、马车夫其实都已经不存在了,但是这些结构性的失业所持续的时间都很短。今天,智能手机虽然取代了当时社会上很多职业,但大家更多的是用新工具去做了新事情而已。我们必须得是乐观主义者,否则无法干这行。
我们更乐观的觉得,AI 是让人类过得更好的工具,不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的集权。
《深网》结语:王靖康的科幻代表作《活着》三部曲,致敬余华的《活着》,认为未来在面临最极端生存环境变化时,人无论多苦,得先拼尽全力活下去。对于我们普通人而言,面对 AI 大爆发带来的巨大不确定性,虽然不会乐观但也不用悲观,更应该用一种达观的心态去拥抱变化,适应和改变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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